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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9-05
合上电脑,陈静起身,急欲出门。
但转身看到裴劲扬的面容,陈静步子一顿。
陈静抿抿嘴,滑开手机欲传裴轸短信,让他回来照料。
指尖来回敲打,字不成句。
陈静狠咬了下唇瓣,删除输入框的所有文字,电话拨打了出去。
裴轸电话接的很快,陈静言简意赅说明了情况,裴轸回了个“好”,通话结束。
陈静不知裴轸关铺要多久,一边微信安抚着马主任一边踌躇等待。
裴轸比陈静想象的快,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他才过了十分钟就赶到了家门。
陈静没空想他是怎样去说服的店里那些顾客,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就拎上包急欲出门。
与之相同的是裴轸,他的动作亦是急切。
陈静本就松散的包,被两个慌乱的人撞翻到地上,包内的一切,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
本就着急的陈静愈加焦灼,裴轸蹲下身帮她一起收拾。
包内没有多少细碎的东西,都是陈静近几日在使用的工作物品,两人很快便收拾完毕。
陈静挎上包,欲出门。
裴轸竟没让开,还将侧着的身子横了过来。
房门被挡的严严实实。
“这个?”
裴轸手上捏着个药盒,蓝白方盒包装,盒子半瘪着,是已经服用过多次的样子。
陈静没说话,冷着脸要夺回。
裴轸指尖一偏,没让她如意。
“这个是?”
裴轸继续问,语调严肃。
陈静继续动作,抓住药盒用力争抢,但没用。
她冷嗤了声,眼皮未抬,直盯着药盒另一端的手指说:“不要你管。”
没得到准确答案,裴轸紧皱着眉,手上的力量又加了几分,另一端的陈静抢得指尖都发了白。
的确抢不过,陈静泻了口气,松开手,扬起脸看着他:“这不是我丈夫的父亲需要关心的事。”
门厅的射灯正打在陈静的眸子里,光亮刺眼。
中伏-扎
药是地西泮,对焦虑性失眠疗效极佳。
陈静自从被调到旧改办,工作量成倍数的增加,彻夜的失眠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白日的工作进展。
安定比陈静预想的要难买。
医生起初只答应开两三天的药量,陈静便需要三天两头地往神经内科门诊跑。多去了几次,医生才渐渐给陈静增加剂量到目前的一周。
药效不错,陈静阔别已久地体验到了一夜无梦。与此同时,精神镇静类药物的副作用也在作用于陈静身上。
陈静用药后,常出现头晕的不适感。
但比睡不着强。
“别挡着,”陈静直接上手推开裴轸,言语冷漠:“我赶时间。”
没费多大力气,裴轸就被推至到了一旁,目光呆滞、失魂落魄。
陈静是91个赶到街道办事处的,刚走至大厅门口,就听到吵嚷的人声。马主任的办公室拥堵的都是成安区涉及到拆迁的住户。
吵来吵去,大家其实异议的就是拆迁面积。五年前成安区着手旧改办时,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就有上门进行一一拉尺,进行拆迁面积的确认。五年过去,拆迁范围与面积赔付规定都有了更新,新旧两个方案就会出现赔付多少的出入。
若是这次旧改拆迁是一锤子买卖,成安区的这些涉及拆迁的住户大体不会出现这么激烈的争吵。但就是有过五年前的那次摸底,拆迁户心里早有预期,所以事情就变得繁杂了不少。
陈静和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协调了半天,才勉强劝慰了大半,聚闹的群众慢慢散了去。
“小陈,辛苦了。”马主任递了瓶水给陈静,讪讪地说:“本来是我们的工作,还让你这么晚赶过来……”
陈静接过水,连连摆手否认,说:“能帮你们拉快进度,也是在方便我们之后的工作,咱们都是冲着一个目标。”
说完便站起了身,没做继续寒暄的打算。
出租车到小区时已趋近午时,老房子楼道隔音很差,陈静轻缓着步子走上三楼。
“嘶……”
陈静今天穿的是双小猫跟,3厘米的高度,日常通勤如履平地。但今天刚赶到街道办时,有些利益落差极大的拆迁户情绪十分激动,陈静协调时不免遇到了些许推搡,不小心崴了下。
穿着鞋倒不觉得,此刻脱下鞋,左脚脚腕处好像有些红肿发热。
陈静弯下腰,拿指腹按了按,估摸着没伤着骨头。但一旦脚底放平,刺痛感就又冒了出来,陈静只好半踮着脚走路。
陈静半跛着走到客厅,身子一僵,踮着的脚下意识地落地踩实。
疼得她直皱眉头,但还好咬住了腮帮,没疼叫出来。
裴轸正坐在客厅那三座沙发上,就点了盏角柜边的落地灯。
那灯本就是盏氛围灯,光线暖黄昏暗,照不清东西。
裴轸躲在里面,神色难明。
陈静没作声,拖着步子,尽量正常。
走到一半又打了转,站定在沙发后方墙壁转角处,冲着裴轸的背影说:“药还给我。”
裴轸没说话,暗淡的背影没动作。
陈静等了几秒,正欲再次开口时他起了身。
他走去了门厅,打开了杂物柜,窸窸窣窣地不知在翻找什么。
陈静等的不耐,正欲转身走时,裴轸走了过来。
家里没开灯,就靠着那盏昏黄。
陈静看不清裴轸的脸,更不明他心底的翻涌。
只看得见他在朝着她走来,手里拿着东西。
裴轸走至近处时,开始摇晃手里那东西。看着是瓶装,体积不大,刚好他一手。摇晃起来,有钢珠碰撞的声音。
裴轸停在了离陈静的半步远处,撤了右脚后退半步,半蹲下去,欲托起陈静受伤的左脚。
陈静没如他意,脚腕挣了下,急撤了半步。
裴轸僵着动作,抬起头来。
窗外的月光正打在他眼里,柔和无措。
陈静俯下身,抽出裴轸手里的云南白药喷雾,说了声“谢谢”,语调冷淡。
转身即走,干脆利落。
中伏-拂
耗时一个月,成安区涉及被搬迁范围的单位和住户终于达到了90%以上的同意意见。
陈静踩着预定时间线,将拟旧城改造的申请提交给了成安区政府。
旧改办的同事一同忙了一个多月,其中艰辛如人饮水。劳务派遣的小林突然冒了句:“下班一起喝一杯吧!”
小林年纪轻,嘴一秃噜就将心事说了出来。说完才警觉不对,这话不该她来说。
“挺好,”陈静没停手边文件的收拾,接住小林的话头,附和着说:“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一呼百应,最后旧改办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同去了酒吧巷。
“静姐……”小林不胜酒力,才喝了杯金汤力,眼神就开始飘忽。她头趴在胳膊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静姐……你好厉害啊……你怎么……怎么可以毕业就能考上市政府的正编啊……”
陈静低垂着眉眼,看着手里那杯干马提尼,没有说话。
小林没在意陈静的沉默,转过了身,背靠着吧台,头仰着继续念叨:“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啊……”
陈静抬眼看了过去,小林是个圆脸,喝酒上脸,此刻脸蛋红扑扑的,分外稚气可爱。
“升大三的那个暑假,我同级的同学就在规划着考研、出国的事情,”陈静不再玩弄酒里的橄榄,指尖一松,丢进杯中,同小林一样转过了身,背靠着吧台继续说:“我便从那个时候开始了盐城市政府考试的准备。”
小林听见声音,转过头望着她,等待陈静继续说。
“所以我不是毕业就考上的,我是非常非常努力了两年多的时间才考上的。”
小林没想到陈静会跟她说这些贴己话,一个激动又问出了口:“我听说静姐你是R大金融学毕业的,这可是全国排名前五的专业,当初没考虑过去高大上的投行吗?”
对于这个问题,陈静笑了笑,转过了身,不再作答。
旧改办里的同事大多都成家有娃,一行人九点不到便散了。
陈静没喝多,一杯干马提尼、一杯大都会,最后以长岛冰茶结尾。
酒精正正好刚上头,有点亢奋但不致醉,特别爽的状态。
陈静自从去了旧改办,回家的时间就没之前固定。裴轸没异议,配合着她的时间。
也不知他那个烧烤摊这样开无定时,还能不能撑下去。
“哧!”
陈静自嘲一笑,踢着路边的石子,嘴里暗骂:“个小破摊儿能挣几个钱,值得天天守半夜。”
才不替他担心。
陈静走至楼底,不想上去,正逢此时吹过一阵夜风,凉如秋水。
陈静站定,迎着风的方向,待它拂面。
陈静站了好久,待风渐渐歇了脚,她又去了那棵梧桐旁的竹床上躺着。
夏夜星空闪烁,她隔着斑驳的梧桐叶数着这方寸之间的星星。
数着数着,陈静开始眼花,天上的星星变得迷蒙难辨,她揉了揉眼,继续数。
“一颗……两颗……”陈静嘴里含糊,但食指点着,数的仔细。她突然又锁住眉毛,揉了揉眼,但挡在眼前的黑影仍在,她嘟囔着嘴不耐:“走开!别挡住我数星星。”
酒精这时麻痹了口舌,陈静吐出的话语似小儿学语,字难成句。
裴轸走到了一旁,竹床的另一角坐下。
陈静的数星星游戏得以继续,曲着手指,指点星空,模样童稚。
裴轸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陪着她一起数了起来。
“五颗……六颗……七颗……”
数着数着,就只剩着裴轸一人的声音。
转过头去,陈静已阖上双眼,昏昏睡去,数着星星的食指仍曲着,垂在胸前。
中伏-颤
陈静是凌晨醒来的。
和衣而眠十分难受,她皱着眉拉扯着内衣的搭扣,胸前的两团跟着左摇右晃。
几番动作下来,内衣没扯下来,人倒醒了大半,陈静这才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混酒喝得她此刻头痛剧烈、口渴的厉害。
房间一片黑暗,她撑起胳膊慢慢坐了起来,按开了角柜上的台灯。
灯光白炽,她皱眯着眼,打量起自己。
奶油白的真丝衬衫被睡成了咸菜,高腰的烟管裤把腰身勒出了不少红印。
难怪会这么难受。
陈静又揉了揉脸,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她还没卸妆!
陈静立刻清醒,连忙爬起了身,直跑向卫生间。
洗簌完毕,时针已指到凌晨两点。
陈静擦着半湿的头发,向门厅走去,翻找包袋里新开的安定。
摁着铝箔板,药片掉下了两颗,陈静接着又摁了两下,手心里一共卧着四枚药片。
陈静也没想到自己的耐药性会建立的这么快,医嘱建议的剂量早已对她无作用。
再往以后怎么办?
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去想。
陈静将手里的药送至嘴边,仰头准备吞下。
“咳……咳咳……”
陈静佝偻着腰,被呛的厉害,还未送至咽喉的药片混着水全被喷到了地面。陈静摸了把鼻尖上的水渍,怒目横对犹如鬼魅般出现的裴轸,大叱:“你有病啊!”
裴轸倒了杯水,端到陈静手边,示意她漱漱口。
陈静斜睨着水杯,轻嘲道:“怎么?刚刚把我呛的不够,想再来一次?”
陈静话说的快,气管里还残留着刚刚呛进的水渍,骚得喉咙发痒,又咳嗽了几声。
裴轸端住水杯,送至陈静嘴边,说:“顺一顺。”接着又抬起了右手,欲帮着轻拍她后背。
陈静侧过身直接躲开,唇瓣连杯壁都没碰到。
她没再看他,冷着脸盯着桌面,等了好久才冒出一句:“不要说一套做一套。”
陈静睫毛浓长,顶灯打在颤抖的眼皮上,惹得眼下影影绰绰一片,犹如蝶翅飞舞。
裴轸僵着胳膊,没有动作,还是刚刚举着水杯的模样。只见握着水杯的手背,青筋尤显、指尖发白。
两人僵持,各不动作,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陈静半湿的发尾被冷气吹干,不再黏在脖颈上,飘到了胸前,不安分的几缕闹去了脸颊,惹人烦躁。
陈静低低笑了声,语调讥讽,不知对谁。
她拢过头发到脑后,转身抢过裴轸手上的水杯,放置到桌面,未满的水杯依旧飞溅不少。
陈静接着拾起药盒,按压着铝箔板里的药片,动作急促。
“你今天喝酒了。”
裴轸拦着陈静欲送进口中的手,劝阻着说。
陈静挣了挣手腕,没挣脱,被握得更紧了,松下力气,就靠他的力量悬在空中。
“所以呢?”陈静低垂着脑袋,眼观无处,放着空。
裴轸捏住她的手掌,欲抢过她手心里的药片。陈静攥得紧,不似方才,没给他半分机会。
“别再浪费了,”陈静先于裴轸开口,她抬起了头,苦笑着说:“很难开的。”
陈静最近轻减了不少,本就瘦削的脸又小了圈,没饰脂粉的脸清清泠泠,看得裴轸心头一紧。
“让我睡个好觉吧。”
陈静眼睫轻闪,嘴角上扬得厉害,眼底的苦涩就要溢出眼眶。
裴轸失了神,缓缓松开了手,退却了半步。
陈静低垂着头,慢慢展开掌心,眼睫一闪,一颗泪正打到药片上。
白色小圆片立即被染湿,没有包衣的药片在手心涂上浅浅白痕。
陈静紧闭双眼,睫毛颤抖,抬起了手。
中伏-陷
“不可以!”
回笼心神的裴轸上前一步,直接打翻陈静欲送至口中吞服的手。
药片四处飞溅,餐桌、地板皆是,唯陈静手心空落。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静颤抖着身子,怒不可遏。
裴轸轻摇着头,握住陈静双肩,说:“你喝酒了。”
陈静一把推开他,指着一地的药片,声音颤抖:“你知道这药有多难开吗?”
她挥开裴轸又欲向前的手臂,手掌握拳敲打着桌面,继续质问:“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好过!”
陈静慢慢垂下了身子,瘫坐在地上,两手扒弄着,似要将散在各处的药片聚集到一块儿。
地上有水,陈静团来团去,手指脏黑,药片也不复原样。
“医生起初让我只吃半片,但我要吃一片才行,”陈静松懈了四肢,依靠在餐桌桌腿上,目光呆滞继续:“没过几天我就发现一片也不够了。”
陈静说到这笑了声,没有情绪,像电脑合成出来的一声AI。
她蜷起了腿,下巴抵在膝头,呆愣着说:“慢慢我就开始两片、三片再四片。”
“再继续下去可能就五片、六片?”陈静喃喃地数着,顿了一会又说:“吃到二十片是不是就要死了?”
语调淡薄,似在说旁人之事。
裴轸心脏半停了一下,躯干失去泵机的供血,四肢似被抽空般,瘫软无力。
裴轸攥了攥发麻的指尖,抽了张纸,蹲下了身,与陈静持平。
他将陈静的手掌摊平,放置在自己掌心,一个指缝一个指缝擦去,动作轻柔。
“不会的。”
擦到一半,裴轸突然开口,声腔轻缓,如春日负暄。
陈静这次没有抵抗,呆愣着看着他指间动作,擦到最后一点污渍时开口道:“你这样是在折磨我,知道吗?”
裴轸僵住了动作,握着纸巾的手停顿在她小指污渍上。
陈静抽过他手里的纸巾,三两下就将最后的污渍擦净,说:“别再散发这种似有若无的关心了。”
裴轸呆怔地抬起了头,与她对视。
陈静一扫方才,两眼平静,幽深邃远,笑着继续说:“你就放我一个人……”
话未说完便哽咽住了,陈静吞咽了几下,哭腔依旧。
她没再说话,就静默的注视着他,笑容疲惫。
裴轸深吐了口气,放松身子和陈静一般趴坐到了地上,不复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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