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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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

起身将竹帘卷起,然后回身坐下。

    “林先生昨晚传讯,临安派来护送信物的人,两日前便已经过了云水,六日之后就能抵洛。”

    自己一直四处奔波,往往赶不及与临安传来的水镜术,与临安的通讯大都是秦桧管着,秦桧走后便交给了王蕙。自己找到严君平当天,传讯让临安那边带信物来,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天。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昼夜兼程,一路没有耽误。

    “来的是谁?”

    “威远镖局,阮香琳阮女侠。”

    程宗扬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随即想到面前坐的是王蕙,赶紧收起嘴脸,沉着地点点头,“知道了。”

    王蕙道:“妾身听说蔡常侍在宫里借了点钱?”

    “何止是借了一点?”这事程宗扬提起来就闹心,“老蔡这人吧,你说他办事不行,那肯定亏心;你要说他办事办得好吧,那我得昧着良心。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给你办得提心吊胆……”

    小紫不在,程宗扬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没处说去,这会儿嫂夫人问起,禁不住一吐为快。请蔡爷办事,结果如何暂且不说,可过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神出鬼没。走正道透着邪气,走邪道透着妖气,你说他是妖物吧,他还能把事办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茬来,真不知是哪位神魔变的。

    “就比方这借钱吧,你少借点也就算了,他倒好,上亿上亿的借,眼都不带眨的。这是借钱吗?抢钱啊这是!”

    王蕙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等程宗扬说完,才道:“妾身听说,蔡常侍昨日私见少府,询问府藏多寡。”

    “啥?”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后凉嗖嗖的,老蔡那封奏折差点把自己弄死,接着又玩这么一出,这是又要作啥妖呢?

    “蔡常侍说,钱者泉也,藏之秘库,虽百年不多一文;流之如水,虽一日亦有生息。少府五鹿充宗与之激辩半日,理屈辞穷,尤不能胜。”

    “他私下见的五鹿充宗,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五鹿少府将经过修书一封,上奏天子,力驳蔡常侍之非。”王蕙道:“五鹿充宗长于口辩,洛下无人能抗,如今却被蔡常侍所折。眼下两宫内外都已经传遍了,有道是:五鹿岳岳,蔡折其角。”

    程宗扬这会儿心又提了起来,只要听到蔡敬仲出手,他就提着心,都快落下病了。蔡爷这人他是了解的,正事要是正办他就不姓蔡了。好端端的突然来这么一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居心绝对极其险恶。

    蔡爷的思绪凡人无法捉摸,但往坏处想,基本上跑不了。要是没猜对,说明自己想的还不够坏。

    程宗扬前后一捋,品出些味道,“两人吵架还专门上书天子?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他有发财的路子啊。”

    王蕙抿嘴一笑。

    程宗扬心里顿时嘀咕起来,奸臣兄没在,可人家媳妇比奸臣兄也不差多少。嫂夫人居然跟自己所见略同——这事比自己想的还要凶险!

    “老蔡这回是玩真的,终于要对天子下手了啊。”程宗扬飞快地转着脑筋,琢磨其中的关键,“这家伙花了多少钱买通了五鹿充宗?唱得一出好双簧!少府可是天子的私房钱,他都敢打主意,胆子肥得没边了……”

    这双簧确实唱得好。五鹿充宗上书,明着反驳蔡敬仲,暗地里不仅透露出蔡敬仲有发财的路子,还显示出他被辩得理屈辞穷,从侧面烘托蔡敬仲的英明。天子眼下正缺钱,凭空掉了这么大个鱼饵下来,怎么可能不心动?

    万一将来出事呢?老蔡不怕,他就是奔着出事去的,捅出来的窟窿越大,说明他捞得越多。五鹿充宗更不怕,他已经表明态度,坚决反对蔡敬仲的妖言,就算天塌下来,板子也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是天要真塌了,更证明他的先见之明。两人一起作案,一个捞够了钱,拍拍屁股走人;另一个半点风险都没有,还能载誉而归,这双簧唱得真是里面捞钱,外面捞名,里外里都不吃亏。

    程宗扬也就是局内人,才能想通里边的道道。旁人被这俩货玩死,还得挑起大拇指夸人家厚道。这手段邪得光明正大,别说一般人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拿他们没辙,这事干的,除了蔡敬仲那个变态死太监,也没谁了。

    程宗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怎么就不来个雷劈死他呢?

    王蕙道:“宫里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话,据传是蔡常侍说的:买田买房都已经过时了,用钱生钱才是发财的王道。”

    程宗扬真想给蔡敬仲写个大大的“服”字挂门上。这思路广的,不去当个基金经理真是屈才了。

    “老蔡这是要作大妖啊。”程宗扬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由着他乱来!”

    “公子可是要与蔡常侍商量?”

    程宗扬头皮一紧。跟老蔡商量?我现在都不想理他好不好!每次跟他说话,都显得我跟白痴似的。

    秦奸臣心思七窍玲珑,王蕙恐怕比他还多一窍,一眼就看出程宗扬的不情愿来,微笑道:“既然如此,便由妾身与蔡常侍商量如何?”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有劳嫂夫人费心了。”

    王蕙浅浅笑道:“公子何必客气。”

    …………………………………………………………………………………

    程宗扬没有去见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现自己的白痴,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与卢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师。

    偃师与伊阙相仿,都是进出洛都的门户,但偃师路途稍远,赴洛的商旅大都会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顿行囊,更衣洗尘,第二天再从容入京。因此偃师虽然只是小城,客栈却是极多。  

    程宗扬是第二次来偃师,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迹时,也是与卢景同行,甚至两人易容过的海捕文书还在墙上贴着,只不过眼下谁都没有把他们两个和榜文上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联系起来。

    两人都是识途的老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曾经的白鹭书院。白鹭书院多年前被官府买下,改为驿馆,但建筑本身的变化并不大。书院的匾额、楹联尚在,但已经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里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学子的诵书声,而是驿马的嘶鸣声,浓烈的马尿味和随处散落的草料。

    卢景穿着厚厚的皮围裙,一脸胡子拉茬的半蹲在马厩中,扳起一只马蹄放在腿上,眯着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损坏的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准。那匹马卧在草堆中,不时惬意地打个响鼻。

    旁边的驿卒挑起大拇指,“这手艺,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师傅!”

    卢景粗豪的咧嘴一笑,从褡裢里面找出一只蹄铁比了比,然后拿起一柄羊角锤,左手将钉子楔进蹄铁的沟槽中,右手挥起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程宗扬扮作学徒,靠在门边,眼睛四处张望。按照秘卷上岳鸟人的纪录,藏宝的地方是在读书台的匾额之后。读书台两侧的学舍已经改成马厩,那块匾额尚在,上面的字迹剥落大半,模模糊糊写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这书院还是外来户呢,难怪会办不下去。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向卢景使了个眼色。

    卢景心下会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里面几匹驿马忽然嘶鸣起来。驿卒怕惊到正在钉马掌的马匹,连忙过去安抚。程宗扬闪身出门,趁人不备飞身跃起,往匾额后摸去。

    匾额后面的砖墙被挖出个大洞,里面的物品早已不见,只留下几块碎砖。但程宗扬一瞥之下,看到匾后有一片颇为可疑的血迹,以岳鸟人的一贯尿性,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被坑了,而且还坑得不轻。

    驿卒好不容易把马匹安抚下来,一回头,刚才那钉马掌的大师傅和他那学徒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匹刚钉了一只蹄铁的驿马还卧在地上,表情和他一样迷茫。

    大白天的,驿卒却禁不住激零零打了个寒噤,“活见鬼了这是?”

    卢景撕去胡子,收起褡裢,扮成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行脚汉子,与程宗扬并肩走着。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些血迹。”程宗扬试探道:“咱们岳帅挺狠的啊?”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不用问,这话肯定是岳帅教的。”

    “说对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袖里掏出几块碎砖,“其实还有这个。”

    卢景接过来一看,那些碎砖都是平常的青砖,只是砖上刻的纹饰颇为古怪,拼起来之后,勉强能看出是两块。砖上分别刻着一个奇怪的小人,它们的纹路一模一样,头上戴着夸张的尖帽,穿着古怪的彩衣和尖头鞋,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鼻子,区别在于其中一个只有线条,另一个则有彩漆的痕迹,似乎上过色。

    程宗扬道:“眼熟吧?”

    卢景点了点头。

    “一个大鬼和一个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弹。”

    “瞧,这就是岳帅留下的警告——里面是炸弹,别乱摸。”

    卢景突然笑出声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跟岳帅玩扑克,四哥一把拿过四个炸弹,一局下来,把岳帅炸得脸都青了。岳帅恼怒之下,非说四哥作弊。”

    “四哥还会作弊?”程宗扬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卢景道:“作弊的是孟老大。他那天手气太背,再输连裤子都没了,自己作弊怕岳帅看出来,就专门偷牌给四哥。岳帅发飙,孟老大还装好人,假意劝说来着。结果小狐狸在后边看呢,他刚被孟老大揍了屁股,心里窝火,当场把孟老大捅了出来,说他偷偷藏了大小鬼,又给四哥凑了四副炸弹……”

    “我说,岳帅就教你们玩这些?”

    “你以为岳帅整天给我们讲大道理?”

    “大道理我不知道,但歪招肯定没少教。你看看他干这些事……”

    程宗扬都没法儿说下去。总共八块玉牌,已经找过的四处地点差不多全是陷阱,很明显,岳鸟人对于自己的遗物可能会落入仇家手中做足了准备,那些陷阱就是专门为仇家设的。而每个陷阱中,都留有星月湖大营的人才能明白的警告。那么他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呢?他留下的线索在哪里呢?难道都被黑魔海的人拿走了?他既然算计得这么周密,为什么没有防备这些?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沉默地走在街上。程宗扬感慨道:“唯楚有才,成败在兹……真看不出来啊,岳帅还是个文化人呢。”

    “岳帅文武兼资,岂是凡人所能知晓的?”

    卢五哥为人还是很低调的。只不过替岳鸟人吹嘘的劲头,只能用臭不要脸四个字来形容。程宗扬没搭理他的吹嘘,一边默念着那两句铭文,一边又想起那几句恶意满满的骂人诗,忽然间心里一动,停下脚步。

    卢景回过头,“怎么了?”

    程宗扬把三个句子串了一遍,隐约捕捉到其中的线索,他压抑住心头的激动道:“五哥,我问你,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是什么?”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卢景没有开口。但从他的目光里,程宗扬已经读出那八个字: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每一个星月湖大营的人都烂熟于心的口号。

    程宗扬慢慢道:“唯楚有才……卧石绿……成败在兹……”

    其中“唯、卧、败”三个字,他用了重音。

    卢景眼中爆出一丝精芒,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背巷,用脚抹平泥土,拿起碎砖在上面写道:

    白鹭书院匾额,唯楚有才。

    北邙最高峰,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然后是:

    洛都桑林,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这两处是卢景独自去寻找过的,前后一连,“东方”二字跃然而出。

    眼前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心里一下变得敞亮起来,一处两处也许是巧合,已经找过的五处地方全部对上,就绝不是巧合。

    程宗扬道:“七处已经对上五处,剩下的两处,一处在伊阙,另一处在首阳山。还剩下三个字:日、出、不。如果我们的推论没有错的话,伊阙和首阳山附近,必定能找到其中两个字。”

    卢景道:“我去首阳山。”

    程宗扬道:“那我去伊阙。”

    首阳山是玉牌中的91块,路程也最远,自己若是同去的话,光是时间就耽误不起。

    卢景也不废话,拣出首阳山的玉牌和秘卷,把其余的都交给程宗扬,随即出了巷子,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

    船只泊上码头,刚一停稳,程宗扬便跳下船,拢起双手呵了口白气,然后裹紧外袍,往岸上走去。

    偃师位于洛水北岸,乘船可以直航伊阙,程宗扬运气不错,到码头一问,正好赶上有船去伊阙,虽然客满了,但船头还能挤出一个位置来。于是程宗扬花了八十铜铢搭了趟便船,速度慢了些,可胜在省力,而且没有车马的颠簸。如果是春夏之季,这样的航程堪称惬意,可惜如今正值冬季,在船头吹了两三个时辰的寒风,连程宗扬也有些吃不消。

    更倒霉的是,程宗扬到了伊阙才发现城上已经闭关了,而且作为进出洛都的咽喉,伊阙的宵禁比洛都更严格,天色刚黑,码头的店铺便全都关门谢客。一眼望去,到处黑沉沉一片,只有城墙上逻卒的火把不时闪动。

    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咽了咽口水,忍饥往山上登去。

    伊阙东为龙门山,西为香山,中间为伊水。半个时辰之后,按照秘卷所载的方位,程宗扬在香山顶上找到一个八角亭,亭侧的埋藏点同样也被挖掘过,连本该立在那里的石碑也被放倒,只留下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至于里面的东西,当然早已消失不见。

    好在程宗扬知道里面都是些坑人的东西,真丢了也不心痛。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块石碑,上面写的究竟是“日”、“出”还是“不”字?

    程宗扬费力地把石碑翻过来,入目的情形,让他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石碑上只有两个字:“眺洛”——想来白天站在亭内,能够眺望洛都,可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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