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汉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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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

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后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 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么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 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 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

    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么 有什么。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么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

    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 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么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

    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 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么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

    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哭出声来,“我 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

    然后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 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后,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 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 清楚。”

    “十二个人。”

    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 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 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么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 没有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 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 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后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 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 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只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 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 悄退下。

    “云台书院,郁奉文。”

    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

    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干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 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 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后的瓦罐,往后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 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 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后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 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 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

    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声,瓦罐 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后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 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么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 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 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

    说着“呯”的关上 小窗。

    “第五家了。”

    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么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 夫。五哥,你是怎么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 小后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么仔细?”

    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 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

    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 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求大叔帮帮忙,”

    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 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 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 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光”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于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 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后,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 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 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 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 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 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么刚刚成亲。杜怀年纪 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四岁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 肉显然是常年苦练过的,只是渺了一目,右眼留一个巨大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 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满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快步 走来,远远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怀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远来,未及更衣,尚请见谅。”

    彭辰笑道:“当日在武馆匆匆而别,未能与杜兄弟告辞,昨日在洛都见到陆 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将近,今日特来道贺!”

    杜怀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只打着哈哈道:“彭兄客气了,快请里 面坐!”

    到房中分宾主坐下,杜怀才道:“这位是?”

    “彭某的伴当,程兄弟。”

    “哦,哦。”

    杜怀连连点头,那只独目却惊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颖川薛大侠手 下做事。”

    杜怀顿时改容相向,颖川薛豪的名声,可谓是如雷灌耳,即使他受伤后和江 湖人打交道不多,也听说薛豪的侠义之名。

    杜怀拍着胸膛道:“两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杜怀算不得好 汉!”

    “好汉子!”

    彭辰赞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敢问杜兄,初九晚间,是 否在上汤的长兴脚店落脚。”

    杜怀脸色微微一变,停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见过什么人?”

    杜怀谨慎地说道:“杜某当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干粮便倒头大睡,委 实不记得见过什么人。”

    “有位书生——杜兄可还记得?”

    “哦,有的有的。那书生背了只木桶,说是家乡的干枣,要到洛都贩卖。还 有几张琴。”

    彭辰双目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不瞒杜兄说,那书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 求到薛大侠面前,请薛大侠帮忙。杜兄若能如实相告,不仅我彭辰,连薛大侠也 领了杜兄弟这份情义。”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当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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